她服劳期满出宫多年，身份早已是平头百姓，可陛下眼下是微服出宫，不能行礼。但他们也不算是故交，没人敢和皇帝攀故交。她正犹疑间，陛下转首瞧见了她。
他还如当年一样，一样的风神翩然，清贵高华。好似这夜空中的玉轮，看起来如水温柔，但真正想触手靠近时，只会抓个空，唯留冷冽的月辉灌浇一身。
只是时隔六年，他对她生疏了不少。或许态度上看不出，仍旧是那个浅笑微微的温和帝王，但那不过是表面，她还是能真切地感受到他的疏离。她想起自己当年和他表明心意的事，猜测兴许和那件事有关。
她被陛下瞧见之后，刚上前客套了两句便冷场了，但她又有些进退不得，没话找话地垂首讲了些这些年的际遇。他听到后来忽然一笑，真诚地祝福她夫妻恩爱，姻缘美满。她打心眼里不愿意听见这祝语从他嘴里说出来，心里一闷，不由将头偏了偏。
她从开始攀谈起就发现他和她说话心不在焉，总是有意无意地往远处顾盼。她猜到他是在等皇后——她尚在宫中任尚仪时便知道，帝后每年都会在上元这一日携手出宫同游灯市。她看到太子和小公主没在陛下身边，开始时以为是跟着皇后的，如今见皇后也没带着，忽然想起小公主得痘疮的消息，立时便想明白了这其中的缘由曲折。
眼下看皇后面色不豫，怕是误会了什么。但陛下在场尚未说什么，她也不好站出来解释，逾矩不说，说不得越描越黑，里外不是人。
只是如今被皇后点到名，她也不好不作声，只得上前半步，福身笑道：“不了，妾身这便要回了。”
漪乔笑道：“今日这样赶巧，姑娘不多留会儿？”
墨意瞧出了点意思，低声问漪乔：“你们认识？”
“嗯，”漪乔眼望着面前的两人，头往墨意那边稍稍侧了侧，撇了一下嘴，小声道，“可是她都归乡了啊，不知道为何还会出现在这里……”
“她从前是不是有过不安分的心思？”
“是啊，不过倒也没耍过什么手段，她是个聪明人，知道在陛下面前耍手段根本就是自取其辱。说起来，这姑娘言行不拘常规，生得一身傲骨，又满腹锦绣胆略过人，若她不动些不该动的心思，我还是很欣赏她的。”
墨意忽然笑道：“这姑娘没戏的。”
漪乔以为他是想说祐樘对她宠爱甚笃，沈琼莲根本无处插足，笑吟吟地低声道：“是啊，我和陛下这么些年的夫妻情分，哪是她想横插就横插的……”
“我说的不是这个。”
漪乔一愣，回头看他：“那是什么？”
“我若是他，我也不喜欢那姑娘。他本身骨子里就强势得很，再来一个通身傲骨又满心要强的算怎么回事。男子太过心高气傲都是毛病，何况是女子呢。当然，我也不是瞧不起女子，只是女子太傲，便难觅佳婿了，”墨意略扫了沈琼莲一眼，继续低声道，“而且我瞧着她也确实比不上小乔。”
漪乔虽然从小到大各门功课都成绩顶尖，但来到古代之后到底没多大用处。她一直都觉得自己这个专业不对口的遇到沈琼莲这个地道的古代大才女是没太大优势的，所以不断利用闲暇读书学诗，甚至缠着祐樘让他教她弹琴。她做这些，为的不过是迎合祐樘的嗜好，在面对沈琼莲们时能更有底气。
但如今听墨意这么一说，她忽然找到些心理安慰，于是笑眯眯地问道：“她哪里比不上我？”
她正等着墨意开口，忽然感到手腕一紧，一转头就看到自家夫君冲她笑得满面温柔：“时辰不早了，我带乔儿回去吧。乔儿不是还要给孩子们捎吃食么？再多逗留会儿就冷透了，回去也不好吃了——乔儿买得好多，来，我帮乔儿拿一些。”
漪乔身子一侧避开他，笑道：“不必了，我打算先去坐会儿，难得出来一趟嘛。东西冷透了还能再去买。诶？我看那家酒楼挺好的，我们去那里吧。”她双手占着，抬起下巴给墨意指了指不远处一家灯火通明的酒肆。
墨意瞧了一眼，微微弯唇一笑：“小乔要去那家？”
漪乔略感疑惑：“对啊，怎么了？”
“没什么。那我差小厮去取书稿，我们去稍等片刻。”他说着便转身交代了身边两个小厮一通。
祐樘仍旧拉着漪乔的手腕，凑到漪乔耳畔道：“乔儿一定要和我作对么？”
“不是与你作对，”漪乔转眸笑看向他，也凑到他耳畔，“我是真的想瞧瞧墨意的书稿，毕竟我也算有些协助之功，想看看这多年磨一剑的成果。今日机会难得，下回见面都不晓得是何时了。再说，陛下不是说会尽量支持我做我想做的事么？”她言罢轻动了动手腕，示意他松手。
祐樘知道今日拦她不住，慢慢松了手：“那我们走吧。”
他正要与漪乔并肩而行，却见她摇头笑道：“不不，是我与墨意一道，你与沈姑娘一道。我看你们好像还意犹未尽，那就再多说几句吧。”话音未落，她转身就和墨意说笑着往前头的酒肆走去。
沈琼莲瞧了一眼陛下的神色便不敢再看，心里七上八下的，垂首低声道：“陛下，您……”
“你先回吧，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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