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岳飞的军帐中，众将侍立于两侧，见岳飞已经开府建节，不禁连声说道：“恭喜将军，恭喜岳帅！”
岳飞手执九节鞭，傲然立于军帐之前，而欧阳靖安则一袭白衣，风度翩翩，温文尔雅。
岳飞面对岳家军三军将士，朗声对他们说道：“此战我岳家军三军将士，一举攻破伪齐，克复襄阳六郡，天子龙颜大悦，特地封赏诸位，诸君皆作战有功，其中以张宪将军犹为出众，杀敌甚众，本帅已经上奏陛下，对张宪将军进行封赏。”
张宪快步走上前，拱手谢过主帅，然后又说道：“元帅，此次攻城时，岳云将军舍身忘死，第一个登上了襄阳城池，将军应该把头等的战功赏赐给令郎才是。”
岳飞听到张宪这么说，眉头一紧，沉默了许久才正色说道：“将士们出生入死，家中尚有白发父母抑或娇妻弱子，有时将士们舍生忘死，战死沙场才勉强能官升半级。因此，此战之首功，本帅应归功于岳家军的三军将士，如果仅仅因为云儿是我的儿子，就能沐浴皇恩，如此这般，对于其他士卒而言，实在是不公平。”
张宪坚持说道：“可是岳帅，您这样做对云儿就公平了吗？”
一旁的岳云眼中噙着泪水，抽泣着说道：“兄长，不要再说下去了，父帅他一向如此。本公子也早已习惯了。”
岳飞依旧沉默不语。
张宪走上前，一步抗声说道：“岳帅，请将末将的封赏赐给小将军，小将军这一战舍生忘死，是他第一个攻上襄阳城头的！”
军帐之下的三军将士也齐声高呼，说道：“恳请岳帅将我等的封赏赐给小将军！”
岳飞沉吟半晌，须臾后双目含威，厉声说道：“本帅当年在朝堂之上曾明言讲过，文官不爱钱，武将不惜死，天下太平矣，岳云身为吾子，就应该以身作则，为岳家军的将士们，甘愿作出这种牺牲，否则就不要做我的儿子！”
岳云眼含热泪，一把将长剑掷落于地，失望地拂袖而去。
其实，在岳家军看向岳云那威风凛凛的目光中，也早已噙满了泪水。
向晚时分，华灯初上，夜深千帐灯，岳家军的军士正在巡行于各大营垒之间。
此时的岳云，正静静地独自端坐于自己的营垒之前，暗暗地与父帅生着闷气，杯酒独酌。
欧阳靖安今日目睹着帅帐中发生的一切，目睹了岳帅的所作所为，心中也为岳云暗暗感到愤愤不平，昔年自己第一次出兵北征辽国之时，父帅欧阳广便以门阀恩荫之泽，表奏道君皇帝，靖安年方十五便在朝中任宣议郎，且在朝中兼任着正七品的武官之位。
想起自己的当年，身居梦华一般的汴京城中，一袭锦衣华服，乃是出身于缁尘京国，乌衣门第的翩翩少年，风月雪夕，鲜衣怒马，昔年策马风流，身边有小丫鬟的贴身服侍。
而且昔年的欧阳靖安，还有一个风风光光的显赫身份，他又是倾国倾城的萱和帝姬的如意郎君，羡煞了汴京城中的五陵年少。
如今对比起岳云，欧阳靖安又怎么能不为他不平，自两宋开国以来，门阀士族的恩荫，早已习以为常，渐渐成了两宋的社会风气，虽然在王安石熙宁变法之时，得到了暂时的抑制，然而自建中靖国年间以来，随着道君皇帝君临天下，蔡京，王黼等人入朝为相，这种恩荫不绝的局面愈演愈烈。
建炎南渡之后，门阀士族从中原迁移至江南，百年老树，树大根深，枝繁叶茂，更加难以抑制，例如靖安的挚友，信王赵颜昭的王妃不正是韩琦世家的韩盈大小姐吗，天下又有几人能如侯宣公子一般，只听凭一见倾心的邂逅之情，而丝毫不去顾及花想容姑娘是个官妓歌女出身，身份是那么的卑微。
欧阳靖安一声长叹，在心地纯良的靖安公子心中，早已洞悉了这种门阀与世家大族的联姻，以及滥施封赏的弊病与症结所在，欧阳公子坚信，这种格局终究要有人打破，也终究要有人牺牲，欧阳靖安不禁深深敬佩岳飞的勇气。
然而此时，欧阳靖安远远望见独自惆怅失落的岳云，心中却柔软了几分。
欧阳靖安轻轻走上前，拍了拍岳云稚嫩的双肩，柔声说道：“岳云贤弟，本公子知晓，此时你心里一定不好受，心中若有苦痛和委屈，便对靖安哥哥说吧。”
岳云望了欧阳靖安一眼，语气满含委屈地说道：“欧阳兄长，今日你也在场，也看到了父帅的所作所为，父帅实在是太过分了，每一次他都是这么偏心。”
欧阳靖安幽幽轻叹道：“在下敬仰你的父帅啊，他这是想以他一己之力，试图突破大宋百年以来的恩荫之弊，这种胸怀，又怎么不令人钦佩，云公子，也许多年以后，你才会明白令尊大人的良苦用心。你的父帅是在下的同道，日后在下亦会追随你父帅之志，效仿他的所为，此事终究还需有人去做，这种连王相公都无法打破的格局，终归要有志士一试啊。只可惜苦了云公子。“
岳云执拗地说道：“靖安兄长所言的这些，在下心中都明白，只是胸中还是会有一股不平之气。”
欧阳靖安轻轻抚着岳云的脊背，正色说道：“公而忘私，诚天下之至公，云公子，你的父帅虽然没有给你功名，然而世人终究会给云公子一份更大的功名，岳家军的将士们现在不都称呼小公子为赢官人吗，说只要云公子出战，此战必胜！”
岳云难以抑制自己委屈的泪水，望了望自己的瓜锤，靠在欧阳靖安的胸怀中，无声地抽泣着。
欧阳靖安的眼前有浮现了那日襄阳城下，千军万马之中，岳云奋不顾身，手执瓜锤，冲上云梯，第一个登上襄阳城头的雄姿，以及他脸上志得意满的笑容。
岳云依旧在无声地抽泣着，他依旧说道：“可是父帅这么做，实在是太冷血无情了，今日张宪兄长已然尽力了，却依旧无法说动父帅，有时候在下真不知晓，我到底是不是父帅亲生的世子。”
此时此刻，一双温暖的手轻轻为岳云拭去了眼眶中溢出的泪水。
喜欢欲将此身付山河请大家收藏：(www.shaonianshuwu.com)欲将此身付山河少年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